待最后北疆战事告急,真的再也留不住的时候,他带亲兵截了一支进贡皇帝的西夷使臣,夺下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那一夜,明珠辉光照出她熠熠的眸,在摄他的魂。她缠上来的时候,他想过不顾一切带她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总有二人容身之处。那一刻,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北疆蛮夷大军压境,万民生死握于他手,万千将士待他号令。他要先平北疆,踏破蛮夷,壮大势力,以战养战,再举兵南下,报昔年灭族之仇。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稍纵即逝的萤火,照不亮他这一世的无间地狱。他虽半世为僧,从不信神佛,满身血腥,却甘愿每犯一次戒,去受一次刑。只因她承了他的命格,他想她少为他受一份业障。在永宁寺隐姓埋名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手抄经书千千万万卷,在佛前祈愿千千万万遍,盼她光明永驻,盼她圆满自在。……李襄入京那一日,朝露被天子亲卫从永宁寺带离,接入皇宫之中,关入一处重兵把守的偏殿。此前,京中盛传已久,永宁寺中,藏着一位容色倾城的永宁公主。蛮夷闻之,请旨结姻,献城十座,永不来犯。皇帝忍痛割爱,下嫁公主,与之议和。此为一石二鸟之计,蛮夷止战,皇帝便可顺理成章地收走北地兵权。出宫修行十年,无人问津的公主,一朝成为天下无双的绝色。谣传从何来处,不言而喻。朝露被困宫中。模糊的视线里,满殿的宫灯比之寺中的长明灯更为辉煌,却亮得刺目锥心。殿内,尖利的锐器被宫人收走,生怕她会如她母亲,那位先太子妃一般自戕而绝。她的袖中紧紧攥着那颗夜明珠,看到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向她围过来。皇后和众命妇将她堵在偏殿里,朝服迤逦,金钗堕地,一个个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劝她出嫁,却不料她听闻是要去北地和亲,没有再挣扎,顺从应下。她记挂着他尚在北地。若能以她止战,他就能平安归来。只可惜,她不能在永宁寺等他,来年不能再去看一回萤虫了。……天如泼墨,雨落纷纷。她出嫁的金銮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雷雨阵阵,盖住了禁军相斗的兵戟声。直到车轮“轱辘”一声止住,马车被截停,銮铃声大作。宫灯尽数湮灭,一寸光都没有,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犹疑地伸入袖中,取出一直藏着夜明珠,一阵疾风在此时撩开了车前的帷幕。大雨泼了进来。夜明珠的光被雨水搅碎,像是风雨中的一盏残灯,明灭难测。幽芒里,一道猩红的轮廓在光里显现,熟悉又陌生。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朝露闻到一丝熟悉的旃檀香息,太过清淡,如梦似幻。她不敢置信,生怕是自己疯魔了的臆想,却又忍不住朝他抬起了手。如那时一般,发颤的指尖先是一触,又收拢,再上前一一描摹来人的轮廓,像是什么绝世珍宝,又像是梦幻泡影,一碰就会消散。自浓烈的眉宇,至深邃的眼窝,经由英挺的鼻梁,还有薄韧的唇瓣。最后抚至下颔,手已颤抖得无法停留,被来人一把握住,覆上了他满是血的面庞。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冲散了他面上斑斑血迹。朝露喃喃,唤他的名:“襄哥哥……”“我在。我已平了蛮夷,你不必嫁了。”李襄将她抱出了鸾车,挥刀砍断了和亲队伍的军旗。惊恐万分的兵马流窜散去,溃不成军。他抱着她上马,指着天际处冲天火光,浓烟滚滚,柔声道:“永宁寺已烧毁。你不用困在那里。”朝露抱住了他,摊开手,指间覆满了温热的黏稠:“襄哥哥,好多血……”“不怕。我带你,去看萤虫。”李襄咽下喉头滚动的腥血,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靥。朝露睁开眼,顺着他手臂的轮廓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数以万计的夜明珠悬于连绵的宫墙之间,颗颗饱满,灼灼生光。夜穹灿然,亮如白昼,恍若佛国不夜天。他面上的一滴血落在她的眼睫,她灰蒙蒙的视线平生都一次出现了一抹赤色。男人的身影分明掩住了夜明珠的光辉,可周遭的光却越来越明亮,明亮得几近刺眼。在焚烧一切的火光里,她铭刻心头的轮廓在眼底慢慢地,慢慢地清晰起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那束温柔而曜目的光穿云破雾而来。视线里灼灼的光芒,像是一支画笔,将她描摹了千万遍的容貌展露在她面前。她终于看到了他。那双日思夜想的眼浸满血色,朝她噙着无限温柔的笑意,也在深深地凝望着她。他是光明,无量的光明。光明里,失明的少女此生第一回 ,看清了她心念一生一世的情郎。记住了,就算到了下一世,也不要忘了。业火无尽,烧至天明。***史书载:永宁寺,闻名于帝之养女永宁公主,作“其宁惟永”之意。寺中浮屠塔九层,丈高九十,上有金刹,饰以幡柱,光照千云,华美绝伦,冠于当世。四面金铃,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余里,响彻天外。 lt;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itle=target=_blank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