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错在哪里!”徐安的声音沉稳,带着沙场归来的硬气。
徐云瀚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地上的歹徒转向三叔,带着敬畏:“不该贪看糖画走散。”
随即眼神更加坚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再来一次!拼断骨头,也护云儿周全!寸步不让!”亲眼目睹三叔的搏杀,让他明白了实力是何物。
云儿紧揪母亲衣襟,小脸煞白,哭腔指着自己:“那坏人…手像冰钩子…臭…抓我…哥哥挡着…三叔几下就打趴他了…”
徐安目光冰冷地瞥了一眼地上哀嚎的烂人,收回脚对着身旁一个被惊呆的脚夫道:“看着他,把官差叫到了,这银锭归你。”扔出一个银锭,然后看向家人,重重咳了一声,压下眼底的戾气...
孙若云破涕为笑,一块素绢手帕轻柔地拂过两张小花猫似的脸蛋,拭去尘灰与泪痕。她抬眼望向丈夫,眸光微动,却瞥见那人正不动声色地揉着足背——那只新履上,赫然留着一个微凹的印痕,是方才心急如焚寻人时,被小丫头慌不择路踩出的“功勋”。
孙若云盯着丈夫,想起刚才那干脆利落、分筋错骨的搏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徐三爷,真是英雄不减当年呐!眼下紧要是顺藤摸瓜,揪出这群使‘梦魂引’耗子的窝点!”
她目光如刀般刺向地上不成样子的歹徒,又落在匕首和怪味汗巾上,最后回到徐安脸上,声音冰冷清晰:“…去年东市李家幼子丢了,身上的紫晶蝉碎成齑粉…手法倒是新奇得很,不知跟这废物学的,还是跟那掏匕首的鼠辈一路?”她意有所指,目光如同剥茧抽丝的利刃。
“咳,”徐安适时清了清嗓子,眼底冰雪消融,故意扬声,“醉仙楼新聘的淮扬厨子可了不得,听说那蟹粉狮子头,蟹黄如金砂,肉馅嫩似凝玉……”
“好耶!”两小只的欢呼平地炸响,惊得墙角一只酣睡的狸花猫猛地窜走。云儿拍手雀跃,腰间的双鱼莲蓬禁步叮咚脆响,宛如一串跳跃的、欢愉的音符。
孙若云抬手为丈夫正了正被拉扯歪斜的玉带钩,指尖轻巧地搭上他臂弯,声音倏地压低:“往后……云儿的功课教引……”
“夫人掌舵,为夫自然放心。”徐安迅疾接口,指尖却下意识地滑过腰间那只沉重的锦绣算袋——内里装着明日非核不可的账册,“不过嘛……瀚儿前日还在央我,说婶婶讲的《山海经》故事,比那瓦舍里的先生更是精绝,让他梦里都想着精卫填海……”
“呵!”孙若云一声轻嗤,唇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泄露了笑意,“徐三爷这‘围魏救赵’的本事,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上回用这套路,可不就是为了躲开云儿那描红课业的纠缠?”
“徐安啊徐安,”她指尖微凉,轻点在丈夫饱满的前额上,似笑非笑地睨他,“这名儿叫得人安心,却不知何时能真让人过几天舒心日子?你倒说说,去年上元夜是谁……”
徐安见妻子要提“旧债”,眼疾手快地握住那柔荑:“夫人息怒!且看前头——”他朝那两道又开始蹦跳的身影努了努嘴,“再耽搁,这两条入水的鱼儿,可就真溜没影了。”见妻子眼底冰霜渐融,他迅速俯身凑近那玲珑的耳垂,气息温热:“夫人今日但凭心意点,便是龙肝凤髓,为夫也定当奉至案前!”
他讪笑着刚退后,却恰好撞进正追逐糖人兔子的小女儿怀里。云儿灵巧如猴,顺势便攀上父亲宽厚的脊背,嚷嚷着要“骑大马驾云车”直冲醉仙楼。街边茶肆帘栊微掀,几张熟稔的面孔探出,望着徐东家这幅窘态,皆会心低笑——这长平街上,谁人不晓绸缎庄的徐安,外能执掌商海沉浮,家宅里却被这一大一小两位“小祖宗”拿捏得服服帖帖。
暮色如墨,层层晕染开来,吞噬了天际最后一缕残阳。长街两侧,万千盏羊皮灯笼次第点燃,晕开一片暖橘色的星海。徐安背着已然沉入梦乡的小女儿,身旁是牵着少年侄儿芊芊玉手的孙若云。少年步履坚实,目光却不时悄然流连于婶娘温婉的侧颜,心中烙下一个无声的誓言——这誓言的重量,犹如鬓角拂过的、带着醉仙楼檐角风铃清响的晚风,必将在他心底镌刻永恒。
行至长街尽头,一座庞然巨物在渐浓暮色中展露轮廓。飞檐斗拱直刺墨蓝天幕,檐角垂下的鎏金铜铃在晚风中摇曳,击打出空灵悠远的梵音。朱漆大门洞开,两侧昂然踞立的羊脂白玉麒麟在灯烛余辉里通体流溢着柔润的蜜蜡光泽,宛如披着霞光的神兽。
“紫云阁……”徐云瀚轻声念出牌匾上的字,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那金丝楠木巨匾之上,赫然镶嵌着一行流光溢彩的琉璃大字!每一片琉璃都经过极致打磨,在深蓝暮色的映衬下,贪婪地汲取着最后的天光,折射出迷离的七彩霓虹,将少年尚显粗糙黝黑的脸庞笼罩在一片流动的光影迷宫中,明灭不定。
徐安有力的臂膀重重揽过侄儿略显单薄的肩头,视线也投向那光芒四射的匾额,声音里有种饱经世事的喟叹:“瞧那琉璃,一片片的晶光璀璨,抵得过寻常人家半生柴米。”话音陡转低沉,却字字千钧砸在徐云瀚心上:“瀚儿,记着,方才你护着妹妹在人潮里闯出三条街的那份胆色、那份担当,才是这世间最最贵重的珍宝,比这楼里堆积如山的奇珍异馐,还要金贵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