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无奈地摇头失笑,目光却精准地锁住了侄子僵立如青松、笔直挺拔的背影。然而,少年脚边那投射在灰暗土墙上的影子,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这个细节,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徐安深埋心底的记忆——二十载前,当他第一次身着簇新绸缎衣衫归乡时,也曾在这村口那眼深邃的古井边,如此徘徊踟蹰,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的光阴。
“先回去看看吧,瀚儿,”徐安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形的凝滞,温和道,“你爹这个时辰,该是收工回家了。”
徐云瀚默默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家那小院角落——几只用荆条编织成的简陋鸡笼安静地伏在阴影里。他这陌生而锐利的目光,惊扰了其中一只昏昏欲睡的芦花母鸡,登时扑扇着翅膀“咯咯”惊叫炸起一身羽毛。
“哇!哥你看!这是个啥?”云儿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像是欢快的银铃摇动。她小手拨开墙角堆积的柴草杂物,奋力拖拽出一柄布满灰土蛛网、形制粗糙的枣木弹弓。斑驳发亮的木质手柄上,还清晰可见三道用锐物歪歪扭扭、力道不均地刻下的稚拙大字:徐大侠!
徐云瀚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从妹妹手中接过了这件几乎被岁月风干、满是童年尘埃的信物。指腹抚过熟悉而凹凸的刻痕,沉寂的记忆霎时翻涌。弹弓上残留的泥土簌簌抖落在光可鉴人的簇新云纹靴面上。他清晰看到,那作为弓弦的坚韧皮筋已从中断裂,在断茬处还顽强地粘附着几滴早已干涸、颜色暗紫的桑葚汁渍——这大概是这位“徐大侠”最后一次带领伙伴们“打家劫舍”、称霸乡野的光辉战利品留下的印记。
“晚上带你去后山坳看夜火虫!”少年突然将弹弓轻轻推回妹妹好奇摆弄着的小手里,那低沉微哑的嗓音里,赫然换上了久违的多年前那副土得掉渣的地道乡音,“不过……得等俺们先帮爹把东头那半亩苞米地锄咯!”话音未落,一阵突兀的山风恰好旋入院角,吹拂得几捆挂在木架上晾晒的老玉米棒子哗啦啦响成一片,仿佛有无数小鼓点在应和这熟悉又陌生的乡音。
柜台边,冯掌柜正忙着用袖口擦拭那只被云儿无意识灵力波及、爬满晶莹霜痕的旧黄梨木算盘,闻声下意识抬眼望了望檐外的天空——一轮淡金色的圆月已悄无声息地攀上东山顶那苍黑的轮廓,默默宣告着夜的到来,清辉如水,无声地铺满了这片喧嚣又宁静、混合着旧梦与新程的乡土……这光景,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