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今世/行走在地狱的屋顶/凝视繁华
1932年，当年我十九岁，来东京两年。四月，我读完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升入了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因为年龄小，在父亲的拜托下，我寄宿在父亲朋友宋先生的家中，受到他的照顾。
宋先生的家位於东京上野，在东大附近，是一栋带庭院的独栋。宋先生曾是父亲在日本留学的同学，毕业後在日本成家立业。由於宋先生生病身T不好，按照医嘱需要温泉疗养，去年冬天他们一家已经搬去东京乡下热海了，留我单独住在东京的家中，只有一条名叫秋太的秋田犬陪着我。
“慕予，勇太就留给你了，你这个孩子，平常不Ai说话，也不Ai出门，但要记得经常遛狗，要是缺什麽，就打电话给我，我会给你写信的。”宋先生说着，走前给我留下了在热海的电话号码。
秋太实在太吵闹好动，我便经常将它养在院子里。我并不喜欢养宠物，但宋先生和惠子太太好意将狗留给我，想是怕我孤单，对於他人的好意，我不擅长拒绝。庭院中种了一棵白玉兰大树，白花似繁星挂满了树枝。秋太的狗窝靠着树，它窝在里面睡觉，一见我来了就兴奋地扑上来，在我的校服上留下两个狗爪子。我推开秋太，从树上摘下一朵白玉兰，用x针别在校服前，我并不喜欢日本最Ai的樱花，而是最喜欢白玉兰，淡雅白花挂在树上，花期很长，若有若无的香味总能牵动着我想起遥远的家乡。在上海的家中，也种着几棵白玉兰，母亲去世前，喜欢摘来玉兰，点缀家中的布置。
学校那边偶尔会碰到几个中国人，也有人约我出去玩，我依旧不Ai出门，拒绝了他们，渐渐就没人同我玩了。大学的那段时间，是我过得最纯粹的时光，每日都扑到学习上，不管外界发生的事，尽管外界已天翻地覆。日本也不太平，这两年爆发经济危机，和我在上海见过的情形很像，我经常在路上碰到工人罢工，员警凶神恶煞，不时结队出来抓人。
一日，我下了学，刚要骑着自行车走出校门，感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在盯着我。下意识顺着视线望去，一片粉白sE八重樱映入眼帘，我看到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学校围墙边的樱花树下，身穿深灰sE和服，束黑腰带，披着同样颜sE的羽织。和传统着装相反的是，他戴着一顶欧式棕sE宽沿的遮yAn水桶帽，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樱花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樱花树边旁飞舞的成群蝴蝶，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请问是慕予君吗？”
他忽然对我打了个招呼，说的竟然是中文，并朝我走来。他的中文很标准，甚至有GU东北口音，但是看他的穿着，我知道他绝对是日本人。和他的视线一对视，我下意识推着自行车向後退了两步，用日语回答道：“我不认识你。”
“你好，我的名字是g0ng城吉光，是慕先生在同文书院的学生，受先生叮嘱来看看你。”他停下步子，没有继续靠过来，而是微笑着望着我说，“你不记得我了？难怪，都长这麽大了，五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我去过先生家中，你还是个孩子呢。”
“你不用跟我说什麽客套话，也别去骗我父亲，我才不想来这儿，你们日本人都一个样，表面上文质彬彬，实际上……”
我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骑上车飞快跑了，今天我还有事要办，不想和这个怪人做过多纠缠。
我将车停在家中，脱下校服，换了一身衬衣和西装K，然後走过家门前的小坡道，踏过一座桥後到了大街，坐上了拥挤的电车，电车停下後，我顺着马路又走了一段，跟着一群穿着和服的武士们走过一段弯曲的小山坡，我嘀咕着是不是走错路了，两扇巨大的黑漆铁门赫然出现，两侧各矗立着一段高大柱子，尽管还没完全天黑，上面点着两盏电灯已经开始亮了，接连有男人走进去，这便是吉原大门了。
“请问您知道桥本屋在哪儿吗？”我问守门的守卫。
他给了我一张地图，尽管如此，我还是快迷路了，地图上并不完整，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香粉气息，似是为了迷惑来这的客人一般，也是熏得我头晕，五颜六sE的彩灯在我眼中晃来晃去，我兜兜转转天已经完全黑了，看地图有一条巷子，走过去就是桥本屋。
巷子有点黑，我有些害怕，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还没等我看清，一巴掌呼在我的脸上，我被扇倒在地，我的手沾到一团黏糊的东西，尽管没有看到，但我清楚这是血，我朝左边望去，发现一团屍T倒在了巷子的垃圾桶边。
我万分惊恐，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见那个月代头武士举起刀，就要朝我砍来。我立马站起来，往外跑去，那刀只劈到了地面，没由头又撞到一个人，我心里暗自叫苦，可那个人立即将我推到身後，我这才看到他的背影，是放学时见到的黑sE羽织。
他没有同那个浪人多说一句话，那浪人的刀落下，被他抢走，扔到了垃圾桶边。那浪人看了看，顺着巷子另一头跑掉了。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时常有试刀的浪人，要小心。”他转过身，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我。
我愣了一会，站在巷口的亮处，只见一只修长的手从暗处递来手绢，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我确实对他没有印象，他的鼻梁高挺，眼窝较深，外面杂乱的光打来，他的眼睛隐藏在睫毛的影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