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妃。”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是平静,只多了几分沉稳。可历过事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越是酝酿着汹涌的浪潮。宋妃嘴唇都白了。“圣上……”“既然你连翊坤宫都管不好,也不必协理六宫了吧。”景隆帝道。“圣上!”宋妃软倒在地,失声痛哭:“是臣妾失察,但太后……”“你还好意思提太后?”景隆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别开脸:“太后如此器重你,特向朕讨了这协理六宫的恩典,交予你。如今你自己宫中,闹出这样的乱子,太后的脸往哪儿搁?”“这两个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而你,禁足半个月,好好反省吧。”说完,他也没耐心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宫中了。站起来,又瞥了药师一眼,语气严厉:“御药房亦有管理不严之罪,五步香如此恶毒的香料,如何能留在宫妃宫中?”药师咣咣磕头:“臣知罪,五步香混了其他香,可以驱虫,之前娘娘说……”“莫要狡辩!”景隆帝眼底晦暗。厌蠢症简直要犯了,口气都恶劣起来:“还不知自己错处为何。御药房每人打二十打板,而后好好反省,三日递上个管理的新章程上来,给朕审阅!”而后,捻着珠子,要离开翊坤宫。余光扫到林妩时,步子又顿了一顿。“乡主今日受委屈了。你叫……叫什么来者?”他是真忘记册封的事了。只觉得垂头露出来这段后颈,白腻美丽,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令人挪不开眼。林妩低头小声道:“臣女名叫林妩。”“林五?”景隆帝皱了一下眉头。好难听。圣上四不喜,第四,不喜女子丑。丑的人,丑的装扮,丑的名字,都是污染圣目圣听。“抬起头来我看看。”林妩缓缓抬起头。如雪一般的肌肤,粉嫩如樱的唇瓣,精致的琼鼻美目……景隆帝的面色渐渐转圜了,美人总是赏心悦——不好,悦不起来了。林妩转过另一边脸来,上头赫然一颗,媒婆痣!景隆帝的心如红炭覆冰,一下子冷得透透的。圣上四不喜,不喜丑的。眼睛和身子同时中毒,今日受创大发了。“把头低下!”他喝道,而后冷着脸,迈大步离开了翊坤宫。林妩嘤嘤了两声,假装惊慌,小声啜泣问一旁的德妃:“娘娘,臣女得罪圣上了吗?臣女好怕。”德妃:“……妹妹,今后入宫,还是把脸上的痣遮一遮吧。”林妩恍然大悟,用帕子擦了擦脸:“这是画的。”德妃:……我的好妹妹,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啊?林妩低头含羞:“其实,在我的家乡,许多人以痣为美,比如颊边痣,眼角泪痣,都被称为美人痣呢。”“故而女子上妆时,还会特意用笔点一两颗痣,更显妩媚诱人。”“只是臣女喜欢大的,故而画得大了些。”德妃听了,将信将疑。痣还能有好看的?身在后宫,她的审美早就被景隆帝给主导了,必须面白光滑,毫无瑕疵,必须肤色莹润,没有杂色,必须五官齐整,不偏不倚……“美人痣,也会美吗?”德妃好奇问道。皇帝的墙角,出现了裂缝。林妩微笑:“各有各的美,娘娘若感兴趣,可试一试……”两个女子谈笑风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翊坤宫。徒留宋妃形容落魄,满脸恨意,啪地打了宫人一耳光:“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连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快,替我给太后送个信……”林妩又陪了德妃半日,日落西山,该出宫了。德妃顶着一个麻子脸,依依不舍:“过两日你再来,你这妆画得,本宫甚是喜爱。”林妩自然应承,几番推却,领了一大堆赏,终于离开永寿宫。陈吉在宫门外踱了一天,地砖都磨平了。一见林妩出来,泪溅三尺:“姑娘,你终于出来了!”仔细打量,见林妩毫发无伤,才拍拍胸脯:“你把我吓死啦。”林妩笑笑:“这样就吓到了?你的胆儿该练一练。”然后上了车,光明正大,衣锦还乡,回林府了!还是自己家好。林妩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如果没有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堂屋里吃果果的锦衣卫的话。“姜指挥使,你擅闯民宅,不大合适吧?”这都累了一天了,回到家里还要见到宫里的人。林妩有一种加班的感觉。姜斗植还穿着锦衣卫的衣衫,显得格外神气,眉眼飞扬的。手里拿着个梨子,扔给了林妩。“在下特特给姑娘送果子,怎叫擅闯呢?”林妩接住那石头一般,又小又硬的果子,再看看桌上,那盘歪瓜裂枣。真是一言难尽。“大人官复原职后待遇这么差了,连像样点的礼物都买不起?这送人的是果子,还是磕牙杀器呢?”林妩阴阳怪气。姜斗植却眯眼一笑,格外风流艳丽。“这可不能怪在下,要怪,就怪崔家祖坟,风水不好吧。”啊?林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她地里的果子了?“你去那儿干嘛?”她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就多余问。崔家的祖坟,不就是姜斗植的祖坟吗?所以,姜斗植是扫墓去了……她突然想起一些片段,瞪大了眼睛:“你以前也去过吗?”“当然。”姜斗植眼角微挑,瞟了林妩一眼:“不然,怎么能看到你给祖先上供呢。”“果然是我们家的好儿媳。”天啊。林妩觉得姜斗植比她想象中的还变态。“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偷窥我?”“嗯哼。”姜斗植笑笑,往嘴里扔了一颗小果子,嚼吧嚼吧。“一开始是想给崔逖使点绊子,把那块地买过来。”“没想到,被一个冤大头捷足先登了。”“仔细一瞧,不是冤大头,是个小丫头?”“那会儿在下就觉得,有点意思。”姜斗植道。他单手支在桌上,撑起下巴,一双狐狸眼又明又亮,闪着点儿奸诈。“而且,还是崔逖念念不忘的人呢。”“可真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