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一整天,肖宇都呆在家中,抓紧时间勉强完成了那些修理屋顶,加固围栏,挖深沟渠之类的粗重工作。桃儿打完下手,也尽力发挥厨艺,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了丰盛的菜肴,犒劳肖宇的辛苦。肖宇告诉她,想起了一些紧急军务,决定提前一天返回军营。
成为了有“车”一族,提前归队那天清晨,肖宇是骑着小红马回到营地的。把马儿寄养在营中的马厩,肖宇不也急着去销假,先直接回到自己的军舍。
说也奇怪,自从前晚小黑半夜乱叫,肖宇开始感觉身后似乎又有了双窥视的眼睛。他也奇怪,以苏菲婆加强后的五感,如果是有人窥测,至少在自己家绝对不可能逃过自己的感觉,特别是小黑在旁边居然也毫无察觉。
按道理不该是阴魂,按照齐四的说法,每个村庄的围墙设计,都是布置了防止鬼怪滋扰的法阵的,应该不会有鬼物能进入村庄。所以,肖宇猜测或许是自己疑神疑鬼,但是,当他一进入奋武营的大门,那种背后有人窥探的感觉就一下子消失了。难道真是有阴魂作祟,到了军营,被这里数百少年新兵的阳刚气血一冲,就难以容身,只能逃跑了?但是为什么会有阴魂盯上自己呢?肖宇暂时还没有头绪。
肖宇所属队伍的宿舍,是一排5间平房中的一间,小屋是六人标准的长形方舱,一头是2扇对开的木门,另一头是狭长的窗户。屋子的采光一般。进门靠右墙是一字排开的6张床榻,所谓床榻,其实是地上一层稍大的草席,再铺一层铺盖大小的芦席构成,晚上铺上铺盖就是床铺,白天收起铺盖,就是坐榻。士兵的宿舍是少数不需要脱鞋就可以进入的房间,要知道,这时代脱鞋进屋,不但是卫生,也是重要的礼节。如同后世很多地方进入庙宇需要脱鞋,穿鞋进入别人的房间,是对主人的不尊重。不尊重的后果,甚至会被暴躁的屋主拔剑追杀,这些风俗、都是肖宇在苏菲婆的记忆中打了高亮的要点。不过,士兵的营房,为了保证能随时快速出动,却是不需要脱鞋的地方。因为不需要脱鞋,军舍的地面是简陋的土砖地面,怎么打扫也弄不到很干净。
隔开一张张坐榻的是士兵们自己的粮篑,粮篑是一件很重要的装备,如同后世的野战背包。这粮篑外形有点像“倩女幽魂”里面张国荣背的那个书篑,但是大了许多。这东西是用轻质坚固的楸木或水柳制成骨架,外面再用坚韧的藤条编成的长方形藤木箱,附有藤条编成的背带,可以背在背上。这粮篑平时盖上盖子可以当成桌案使用。虽然叫粮篑,也是私人的保管箱,各人的粮饷,衣服、餐具、伤药、甚至备用的刀剑、箭矢等物品都必须放在其中,以保持军舍的内务整洁。出发作战时,粮篑则是步兵主要的携行用具。不过,这年代军队的内务标准远远低于现代,铺盖、被子不是统一配法,所以也并不需要叠成豆腐块,只要把铺盖白天塞在粮篑里面就可以了。
各人的配剑、盾牌就挂在各自床头的墙上,而全身甲和其他用于训练的长短兵器装备则在对面墙边的武器架上一字排开,对应着各自的主人。整个房间就这么多东西,所以还算空旷整洁,但是因为肖宇的小队近期配备了一名弓弩手,所以小屋现在居住了7人,就稍稍拥挤起来。
小屋的7人中,肖宇是伍长,也是在小组阵型中负责指挥和补漏的多面手。三个长矛手是张山、黄奇和乐水,还有两个剑盾兵是木荻和丁一,剩下的就是新加入的弓箭手简西。他是在1个月前才配属到肖宇这个伍,属于试验性的临时战术编队。简西仍然隶属弓弩手的专属训练队,只是临时接受肖宇的指挥,算是前来支援的专家。这年头,弓弩射术也是士兵的基本功,所以简西还负有提升小组射术的责任。将弓箭手分散配属到基层行伍的编队结构,是上面增加队伍远程精准打击的一种实验,算是对弓箭队通常的箭雨覆盖性打击战术的改进。据说理论上,将弓箭手分散在各行伍中,并不影响对大股敌人的覆盖型射击,但是有利于在战场细分防区,增加了对小股分散敌人的精准阻击能力。目前新兵营只有即将结业的几个伍参加了这个实验,肖宇他们很欢迎能增加队伍战斗力的弓弩手,但是不知道上面对这实验的评估是如何进行的,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实验成功。
总体来说,因为对弓箭手的选拔有身高、臂长、视力等诸多天赋限制,射术的训练时间也远远长于步兵,弓弩手算是这个时代的精英部队,如同后世的狙击手,通常都有着点精英部队的傲气,还好简西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还不难相处。
在小屋门口,肖宇就惊讶地发现,大早上的,本伍的几人人除了简西不在外,都根本没有出操,而是呆在屋中。木荻、黄奇、丁一都还歪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乐水和张山则靠着作为桌案的一个粮篑,在玩六博游戏。看见肖宇进门,张山无精打采的抬手招呼了一声:“头儿,回来了。”
“你们昨天排了火岗?”,肖宇思考了刹那,就弄明白了状况。乐水有气无力的回答道:“连续排了5天了。还不知道今天怎么样。”
火岗是军队宿营的值夜制度,本意是看守夜间照明的篝火不熄。在野营的时候,每个营帐在营帐门口的指定区域都要燃起一个火堆,用于本区域的照明,也起到防止敌人趁着夜色潜入的作用。火堆由本营帐兵士轮流排班看守,不使熄灭,叫做火岗。
火岗经过发展,其责任已经不仅仅是照看火堆,同时也是本区域的守夜人,除了警戒外敌,还要处理营帐中严重的打呼、梦话、夜惊等事件,防止骚扰到他人。有时候,火岗是按整个队伍轮流排班的,因为本伍的人互相熟悉,在夜晚昏暗的情况下,配合更加默契。火岗和暗岗、巡哨的配合,就是定远军最基本的夜间防卫体系。
但是连续5天安排一个伍站岗,这就有些过分了。也难怪乐水和张山无精打采中透着一丝怒气。这时,并没有睡得很熟的丁一和黄奇也起身和肖宇招呼,精神还有些萎靡。不像后世那些习惯了在网吧连续包夜的大学生,这世界的年轻人并不擅长熬夜,白天睡不踏实,只有木荻还在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全无影响。
“我去找卒长说说...”,肖宇迟疑着说道。乐水和张山惊奇的神色一闪而逝,而黄奇和丁一两人则面露喜色。一眼扫视到这些表情,肖宇瞬间明白了这几个部下的想法,也大致把握住了近期伍中的主要矛盾。
肖宇知道,甲卒的卒长韩慕是营中比较欣赏自己的教官,这个伍长也是由卒长指定的。但是两人并没有什么私交,卒长只是单纯欣赏箫剑的一些表现而已。箫剑有着卒长的看重,本来这个伍不应该会遭受什么不公的待遇,可惜箫剑情商不高,虽然内心对卒长很感激,但并不会经常去拜访韩慕,汇报思想,也很少将和卒长对他的欣赏挂在嘴上,所以底层教官中知道卒长看重他的人未必很多。加上最近新来的队长对他们这个伍并不感冒,所以在平时训练和任务派发上,给他们这个伍穿了一些小鞋。
第七伍等这几个即将结业的队伍,如同大四年级的毕业实习,在训练之余,营中会派下一些实训任务,比如给正规部队的演习担任辅兵;负责某个区域的临时警戒任务;给来绿城参观的大人物担任外围保镖;给会议或庆典活动担任仪兵等。比较抢手的任务,比如坊市有店铺新开业维持秩序,交易坊的赶集日临时巡逻等,这些任务就比较热闹、有趣还可能有赏赐可拿。有些比较差的任务,就像是夜间门岗、营门外的暗哨和外围巡哨,押运辎重出城等,既辛苦还容易出错受罚。重要的是,这些内部任务,即使顺利完成,也没有赏赐可拿。因此,在例行分配中争取不同价值的任务,就是各个队长、伍长,以及各自背后的孤儿及贵少年群体发生明争暗斗的战场之一了。
箫剑在以前,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暗斗的战场,所以一败涂地而不自知。这家伙心思单纯、耿直,没有察觉或者不屑于了解这些任务分配中的微妙伎俩,而是以军人的专业态度从不挑肥拣瘦,有意无意置身于这些争斗之外。这种不争的态度,并不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少年们对他感激,反而让他麾下的兄弟们对他感到失望,恶性循环下,各种破烂任务就如同惯例,源源不断的涌向了第7伍,这估计也是乐水小看箫剑能力的原因之一。只能带队打胜仗,却不懂维护手下利益的长官,也是很难得到得到手下的真正忠诚的。
自从结业前,开始执行所谓实习任务,第七伍就基本处于垃圾箱的状态,时间长了,除了没心没肺,无条件支持他的木荻,其他人几人对箫剑的感情都变得复杂起来。一边是6年同袍的深刻友情,另一边是箫剑的固执和坚持导致切身利益受损,这种矛盾心理或许已经成了战友关系中的一种负担。
肖宇比古人更容易理解这种心情,他来的那个世界,充满了各种所谓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很多信念都早就崩塌,很多人失去了坚持信念的动力。主流社会中,评价个人能力和成功,标准基本上都只有利益,电视新闻上充斥着占据权利中心的官员大手一挥,谈笑风声的画面;节目中,年轻富豪坐在台上,对天下一切事物指指点点;网络上,男男女女追着首富叫爸爸。不错,肖宇比起这些战友们,更加理解这些有关财富和公平,自尊和利益之间的矛盾心情,他的世界,早就习惯了笑贫不笑娼,而这个世界,年轻人却还能有些坚持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