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言海>科幻>何羡仙途 > 第八章:离乡
    村道旁玩耍的孩童们停下了追逐,好奇又略带怯意的目光胶着在身着淡雅月白长袍的徐安身上。徐安虽生于此地,却是村中游子。他常年漂泊在外,即便归来,也多落脚在堂兄徐刚家,偶至王老爷子的菜园处探访。村里的孩童自然不认得这位衣冠齐整的“徐家叔叔”。

    夕阳熔金,流云镀赤,映得村口那家集食宿于一身的小饭庄门额也泛着暖光。这便是村里唯一能落脚的地方了。思及徐刚家的窄小破旧,徐安决定在此夜宿,也免得挤迫嫂子和侄儿。

    “吱呀——”一声,带着岁月磨蚀痕迹的木门被推开。一股融合了松木清香、灶烟氤氲、微微饭菜熟味的暖风扑面而来。这是徐安记忆深处熟悉的故乡气息,是他漂泊半生也割舍不掉的根系味道。店堂里原木桌椅笨拙敦实,未经油饰,木纹清晰可见,虽不及城中酒楼的流光溢彩,却自有一种质朴熨帖的温存。

    “客官辛苦!是打尖还是住店咧?”肩搭泛黄汗巾的小二哥脚步轻快地迎上前,一双眼睛像探灯般迅速扫过徐安用料考究、样式新颖的衣裳,脸上的笑容霎时又殷勤了几分。

    “先用饭,再住一晚。”徐安声音温和,“可有清净些的上房?”

    小二闻言,喜色几乎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腰立刻弓得更深了:“有有有!贵客登门,哪敢怠慢?定是顶好的房给您留着!”他舌灿莲花,专拣着菜谱上最显贵的几样报了上来。

    徐安面不改色地点头。这些花销对他来说确如九牛一毛。身旁的徐云瀚却听得眼睛溜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农家清贫,肉味只在年节时才有缘亲近,这小二嘴里飞出来的名目,在他听来简直是云端盛宴。

    趁着等菜的间隙,徐云瀚托着腮,小脸上满是憧憬:“三叔,城里……是不是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大饭馆?比这儿还大还好?”

    徐安伸手揉了揉侄儿被日光晒得微褐的发顶,唇边挂着笑:“是更气派些。不过呀,”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城里闻不到这混着稻草香的清风,也听不到像现在这样满耳的蛙叫蝉鸣。”他捕捉到孩子眼底闪过的向往,又温声道:“等进了城,三叔带你去听坊,那里头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花样多得很。”

    “真的?!”徐云瀚激动得差点碰翻手边的粗陶茶杯,忙用手按稳,“太好了!王爷爷讲的那些,翻来覆去我都快能背下来了……”

    “可不能小瞧了你王爷爷。”徐安神色忽地认真起来,眼神深邃了几分,“他老人家……可大不一般。”话到了舌尖,却终究未出口,只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凝虑。

    这时,小二吆喝着,托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大木盘转出后厨。蒸腾的热气瞬间在低矮的梁柱间蔓延开来,模糊了旧痕。碗盏落在松木桌上,沉重钝响。徐云瀚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荷叶包裹的整鸡油润生辉,泛着蜜糖般的琥珀色泽。破开的荷叶里,莹白的糯米吸饱了肉汁,粒粒分明,间或闪出几粒朱砂般的枸杞;清蒸的鲥鱼银鳞密布,身姿舒展地伏在青瓷盘中,鲜嫩的姜丝嫩黄点缀其上,恍惚间似能瞧见它曾在碧水中畅游的姿态;最夺目的当属那道“樱桃肉”!整整齐齐的方肉块,裹着晶莹透亮的糖浆,在跳跃的油灯光下流淌着琥珀蜜色,每块肉腰上都束着一抹翠绿的细粽叶丝。

    徐安轻轻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块放到侄儿碗中。那肉在筷尖微微弹动,浓郁的甜香裹着含蓄的酒气悄然弥漫。徐云瀚顾不得烫,张嘴咬破那层焦糖脆壳。梅子酱独有的酸冽霎时在舌尖绽放,激得孩子一个激灵,眼底却迸射出惊喜的光芒。

    “哟,这是山中季猎户今早亲自送来的野山梅酱,开胃解腻顶好!”小二哥眼尖,指着桌上那碟釉色古旧的酱碟解释。暗红的酱体里沉着些许碎冰碴,显然是刚从地窖深处取出的“镇物”。

    一旁粗陶罐煨煮的菌菇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乳白的汤面上金黄油星点点浮动。徐安盛汤时,汤勺无意间碰到罐底一块滑溜之物,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令他一怔——竟是一枚光溜溜的鹅卵石!他恍然,这必是厨娘效仿古法“石烹”,将烧红的石头投入冷汤中急速催沸,方能激发出山珍最醇厚的本味。

    汤水入口,松茸的馥郁与初生雷笋的清鲜层层叠叠漾开舌尖,竟比他在京城八珍轩尝过的奢华“佛跳墙”,多了几分源自林莽的野性灵气。

    最后端上的核桃酪盛在竹节截成的天然杯盏中。琥珀色的羹浆温润醇厚,炒得喷香的核桃碎均匀撒于其上,宛如一勺星河。盏底还沉着几颗殷红如血的酒渍樱桃。徐云瀚舀得太急,一滴甜浆滑落,正正滴在他洗得发白的旧衣襟上,瞬间晕染成一枚小小的、湿亮的月痕。

    窗外蛐蛐儿的鸣叫时高时低,烛火微微一跳,“噼啪”爆出个灯花。徐安顺手拿起竹签拨了拨灯芯,昏黄摇曳的光在徐云瀚沾着酱渍的小脸上跳跃。

    “三叔,”孩子忽然用筷子尖戳了戳面前荷叶鸡的骨架,压低了声音,带着探险般的新奇,“城里头的人……做汤也会塞石头吗?”他大眼睛望着汤罐底那块沉默的圆石。